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穆青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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穆青娥

對鳳曲來說,這不是第一次將身體交付給“他”了。

這種感覺近似於蠱惑,每當他想要逃避,“他”就會相當可靠地接手他的身體。

然後做出讓鳳曲恨不得自裁的決定。

-

數年前,鳳曲還是空有首徒名頭,被全島上下藏著不敢見人的廢物。

直到某日,他如平時一樣咬著被江容精湛劍法削得完美的蘋果,在江容的嘮叨聲中擦著師父的銅鏡。

江容勸學半天也沒有成果,氣得牙癢,又摔了幾個削好的蘋果在桌上。

他對鳳曲愛恨交織,拿大師兄毫無辦法。委屈之下,江容例行去了校場抓倒黴小孩練劍遷怒。

剩下鳳曲啃完一個,又拿一個,正是不亦樂乎,卻發現鏡子裏的自己沒有和他同樣拿起蘋果。

那張艷冠五洲,堪稱廢物原罪的臉就在鏡子裏,眉眼冷峻,直勾勾瞪他。

“……”

鳳曲遞了一個蘋果過去:“對不起,你那邊沒有蘋果嗎?”

對方音色喑啞,沈默地看他很久:「我沒有二師弟。」

鳳曲回憶起自從江容拜師就沒停過的聒噪:“還有這種好事?”

鏡中人:「……」

鏡中人:「沒抽死你算他仁慈。」

-

鳳曲原以為他是寄生在銅鏡上的妖精,或者是自己的臆想,插科打諢之後就沒放在心上。

而後他去井邊浣衣、被江容的劍面照臉、吃飯時捧著他專屬的寡淡如水的熱湯。

——那張和他毫無二致的臉都會躍入眼簾。

「我的名字?」鏡中人神情不動,「且去島首徒,傾五岳親傳弟子,傾鳳曲。」

鳳曲跌坐在地。

窗外雷鳴電閃,夜風吹滅了房中的燈火,只留滿室寂靜,他和另一個鳳曲沈默以對。

“好巧,你也怕黑?”

「死前會怕。」

電光驟閃,鳳曲的漂亮臉蛋慘白如紙。

「既然你也無心習劍,不如把這具身體留下,自行離開罷。」

鳳曲:“……”

鳳曲抱緊自己,帶著怒音哭罵:“你果然是饞我的身子!”

可惜他的意志力顯然不夠和另一個自己為敵,對方只是通知一聲,隨後就毫不猶豫占據了他的身體。

當時他們都沒想到,另一個鳳曲真的可以棲居在他的身體裏,甚至可以借用他的身體——但有時限,一天之中,鳳曲脆弱的小身板頂多夠他禍害兩個時辰。

對方意猶未盡地陷入沈睡,而以為自己已經被取代的鳳曲才從絕望中蘇醒。

看到的是被揍趴的二師弟、被砸碎的師父的存錢罐,以及正指著自己痛罵的師父。

好死。

天國也有師父和師弟。

鳳曲眼淚汪汪,撲進尊師懷中:“師父,你是幾時死的?”

傾五岳:“……???”

因為在眾目睽睽之下揍趴了江容,甚至和師父都過了幾手才落敗,鳳曲一躍成為同門眼中名副其實、才貌雙絕的且去島首徒。

並被師父攆去了最偏僻的柴房入住。

鳳曲連夜帶著銅鏡滾了,哀哀戚戚等到半夜,罪魁禍首終於在他身體裏轉醒:「看來,我真的是個死人了。」

“托你的福,我也差點被師父削死。”

「不用謝,我應該的。」

“……”

「今後就好好相處吧,鳳曲。」惹禍包心安理得地做出了決定。

鳳曲:“……”

鳳曲:“死去吧你。”

-

言而總之,鳳曲不得不接受了這個來路不明的舍友。

和優柔寡斷、猶豫不決的他不同,阿瑉雖也自稱“鳳曲”,可性格冷漠疏離,劍法更是遠超鳳曲想象的精湛。

也因為阿瑉的出現,長期位居首徒卻技不如人,正是心虛不已的鳳曲終於找回了一點自信。

他的劍法很爛。

但他的身體裏住著阿瑉。

只要有阿瑉在,他就是眾望所歸的首徒。

鳳曲小心翼翼地揣著這個秘密,抱著銅鏡,與之約法三章:

“第一,我有生命危險時你不能坐視不理。我的身體就是你的身體。”

「叫哥。」

“第二,我不吃芹菜,不準用我身體吃芹菜。”

「叫哥。」

“第三,不準趁我不在欺負我的師弟師妹,尤其是二師弟,你上次把他揍得躺了半個月都不見好!”

「叫哥。」

銅鏡裏的阿瑉神色疲倦,他的精力比鳳曲要缺,因此很容易陷入沈睡。

但即便如此,他還是堅定地重申:「叫哥。」

鳳曲也堅定地把銅鏡按倒:“滾蛋。”

自此,其樂融融的同居生活開始了。

-

——個屁啊!!!

誰允許你自作主張答應t這麽危險的事啊!!!

眼見著江容忙前忙後幫他收拾行李的背影,鳳曲整個人癱倒在床,喉嚨裏發不出半點聲音。

還是江容一如往常地聒噪:“師兄,你準備從哪裏登陸啊?我聽說這次武林大比可隆重了,好多高人都要出山,當然,他們肯定都不是你的對手,師兄才是最厲害的……”

“嗯?”鳳曲迷迷糊糊問,“登陸有什麽區別?要出山的又是哪些人?”

江容一臉見鬼:“你都沒有打聽?”

鳳曲盤腿坐好:“洗耳恭聽。”

“……師兄。”江容無奈地疊好衣物,沒有急著給他介紹海內地理,而是低頭嘮叨,“出門在外,一定要註意身體。這些衣裳我幫你分了冬夏兩季和春秋季的,但你才十七歲,還會長高,衣食住行千萬別省,該置辦的都別小氣。”

鳳曲看了看他疊好的衣服:“這是我的嗎?好幾件我都沒見過。”

“到了海內,就要少穿且去島的校服,省得惹人註目。有些常服是我娘留給我今後穿的,也都是新的。若是不合身,或者師兄嫌棄的話,直接丟了就好。”

鳳曲趕緊搖頭:“這麽漂亮,我會愛惜的。”

江容幼年喪父,八歲來到且去島。而他母親撐著病軀為江容制了此後十年的衣裝,很快也撒手人寰。

這些舊事距今已有六七年,鳳曲一手把江容帶大,自然知道這些衣服對江容意義非凡。

江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,似乎有話要說,但剛剛擡眼和他對視,又猛地低下了頭。

鳳曲不明所以,拍拍他的肩膀:“放心,我很快就會輸了比賽回家的。”

“……不準輸!”江容破涕為笑,一拳捶在他的肩膀上,“笨蛋師兄,我們難得可以靠你一次,你不爭氣可不行!”

鳳曲疼得齜牙咧嘴,但見師弟總算笑了,心情也隨之舒暢:“我盡力吧。”

雖然他本意真的萬分不願卷進那樣風波詭譎的江湖。

但為了師父的蠱、為了且去島的前途,為了相信著他的所有人——

鳳曲在心裏小聲叫:“阿瑉?你醒了嗎?”

「什麽事?」

“你的劍法,在海內能排第幾?”

「……」

阿瑉慢悠悠道:「在我那個時代,我是劍客中的第一。」

-

且去島首徒,傾鳳曲,是個廢物。

但他的舍友是個天才。

鳳曲挺起胸脯,氣沈丹田,一聲“爺是天才”的歡呼含而未出,化作脈脈情深的視線,逡巡在銅鏡裏那張冷漠的俊臉上。

鳳曲:“我快愛上自己了。”

阿瑉:「早該如此。」

哼哼,自戀的家夥。

當然,他說的是阿瑉,和自己無關。

-

翌日清晨,鳳曲懷抱銅鏡,身後擁著兩百餘名踏歌送行的同門。

這一路,直送到了泊船岸邊。

據說傾五岳也想親自來送,但被常神醫一巴掌摁倒在床,背上的銀針又多了一片。

不來也好,省得丟人。

江容昨晚哭腫了眼,今早一直低著腦袋。

和他一樣眼圈通紅的師弟師妹也不在少數,一個個看著鳳曲,又是一副快哭了的模樣。

雖說鳳曲早幾年實在沒有身為大師兄的氣派,但終歸是朝夕相處的家人。

對一眾師弟師妹而言,鳳曲一直都是不可或缺的至親長兄。

“快別哭了。”鳳曲擦著眾人眼淚,最後拉過江容,將他臉上的軟肉一頓揉搓,“我不在家,你們好好照顧師父。”

江容說:“本來就是我們照顧。”

鳳曲:“我都快走了你還頂嘴。”

他搜腸刮肚還想說點什麽,但話音未出,後背突然一涼。

一時只聽見阿瑉急速的一個「退」字,鳳曲眼前剎黑,頓時失去了意識。

江容腰上的佩劍被他拔了出來,眾人眼見著方才還帶笑意的鳳曲頃刻冷下臉色,劍鋒掠起岸邊水浪。

數尺高的波濤在他的劍下游如蛟龍,疾如快風,豎起一層薄而堅固的屏障。

阿瑉拂袖攔下正欲上前的江容,縱身橫劈,水花四濺,伴隨著幾聲當啷落地。

浪濤退去,寒光冽冽的暗器躺在腳邊,鳳曲收劍,看向本該空置的船只。

船艙中鉆出一人,嬌小玲瓏的身影分外眼熟。

“很好,我認可你了,且去島首徒。”穆青娥抱著胳膊,下頜微擡,“上船,我們從瑤城登陸。”

阿瑉沒有做聲,而是警惕地看她:“何意?”

穆青娥道:“還能何意?當然是本姑娘要和你一起去海內。不然就憑你這點常識,你知道瑤城在哪嗎?”

“陸地之南。”

穆青娥柳眉微聳:“嗯,對。我們先去那裏,順便把我的暗器撿過來。”

阿瑉仍未動作。

江容率先拔劍,聽見暗器出自穆青娥之手,頓時怒不可遏:“你憑什麽對師兄動武?誰答應和你同行了?況且瑤城乃是鳳儀山莊所在,他們和且去島從來不算和睦……”

阿瑉擡擡手,制止了江容的喧鬧。

江容被他打斷,只能壓低聲音,湊近了勸他:“師兄,你別理那女的。昨晚我們就分析了,最好還是從宣州登陸。”

阿瑉淡道:“嗯。”

他的狀態和平時有些差別,但眾人清楚,鳳曲每當拔劍就會變得不近人情,所以也不多說,都相信大師兄能做出明智的決策。

而阿瑉摸出懷中銅鏡,翻開來看上一眼。

鏡中人緊鎖眉頭,在他腦子裏不知疲憊地叫嚷:「好險好險好險好險!這大小姐也太危險了吧!我絕對不要跟她一起!」

阿瑉:“……”

阿瑉將銅鏡收回懷中,看向穆青娥:“就依你所言。”

鳳曲:「你有病!!!」

阿瑉撩衣撿起地上的暗器,頭也不回地走近了穆青娥所在的那只船。

登船的須臾之間,他略略擡眼,目光掃過穆青娥含笑的面龐。

“從哪裏登陸都無所謂,”阿瑉冷聲說,“我隨時可以殺了你。”

穆青娥的臉色明顯白了一瞬,旋即強撐笑容,氣勢不俗:“好啊。這一點,我深信不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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